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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 一語驚醒夢中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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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越和華如真齊入藥香谷, 遠遠聽到絲竹琴瑟之音。有大能來往於雲間高閣, 地面上有年輕弟子飲酒論道, 女修翩翩起舞。

長案石桌上擺放得都是珍果佳肴,仙露瓊漿, 更有窈窕侍者往來伺候。

“別進去了,又沒邀請你們,你們進去湊什麽熱鬧!”徐之素雖未露面,卻也跟到了這裏, 一路都在制止, 勸他們及時止步。

重越問:“我們也就罷了,難道也沒有邀請尊主您嗎?”

徐之素冷哼道:“本座從不參加這種無聊的宴會。”

“尊主,以您的資歷, 您麾下子弟不能參加這種宴會?”

徐之素道:“自然能……你廢話怎麽這麽多!”

“能就行了。”重越道。

“站住!”徐之素道,“進去可以,但不許蹭吃蹭喝,不許在他的地盤上丟本座的臉!”

“保證完成任務。”重越道,“您有看到白玉在什麽地方嗎……”

“沒有。”徐之素的神識查探了一圈也沒有看到祁白玉的身影,“這裏是藥尊的地盤,而且沒有證據證明祁白玉確實是被他帶走了。祁白玉如果會出事早就出事了, 藥尊犯不著在自家門口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取走名義上義子的性命。”

重越和華如真相視一眼, 他倆不知道祁白玉是什麽時候進去的還算情有可原, 可徐之素身為至尊就負手站在藥香谷外的虛空上, 祁白玉若要離開必定會經過他, 他竟也沒發現。

什麽人能瞞過至尊的耳目?答案就很明顯了。

祁白玉是被接引進去的。

接引祁白玉的人, 實力必定不比徐之素低。

而藥香谷正在宴請賓客,其中不乏有至尊在,也就不能直接算在藥尊頭上。

確實是在他藥香谷附近丟的人,徐之素左思右想,正猶豫不決,他碰到藥尊相關之事就頭疼,不是他怕,而是他真的煩。

華如真瞥了重越一眼,重越往那兒一看,只見有個藥香谷童子打扮的人正旁若無人地大快朵頤。

準確說,那是瀚皇才剛奪舍的童子。

“你呢?”重越已經打定主意要去找祁白玉了,問華如真,“你要跟進去,還是在這裏盯著他?”

“盯他,你要小心。”華如真見了瀚皇,就不打算跟進去。這瀚皇沒臉沒皮,沒了皇位照樣能活得風生水起。

瀚皇本名叫華藝,剛從不死不生的狀態下解脫出來,也顧不上新軀殼資質好壞,只要是能提升靈力的東西,無論好壞只管往嘴裏塞,胡吃海吃。

待重越走後,華如真找了個地方低調地坐下,可他身姿卓越器宇不凡,剛一出現便引起了好幾個年輕弟子的註意,那年輕男女相互推壤著來見他,彼此介紹了身份,可華如真卻並不開口說話。

那幾個弟子也就沒再自討沒趣,來搭訕的一波接一波,來了又走,總算清凈了。

華如真放寬了心,手持靈筆沾了點墨,幾個栩栩如生的黑李子便滾落在桌上,其上還有幾滴露珠,看起來無比鮮活,甚至還彌漫著一股清香。

他一拂衣袖,那幾顆李子便不動聲色地托盤中,走過的侍者在他的示意下,放在了不顧形象大吃大喝的瀚皇奪舍童子的桌上。

童子打扮的瀚皇果然被異香吸引,毫無懷疑地抓過果子,塞進嘴裏,汁水甘甜,又很是清香,還有點微末的靈氣,不疑有他,全數塞進嘴裏。

華如真支著頭,百無聊賴地又轉著靈筆桿,輕笑出聲,他以瓊漿玉露研墨,揮筆又寫出好幾盤奇異珍饈,就跟他眼前所見白瓷盤裏裝的一般無二。

同樣吩咐侍者端去了揮霍無度的那一桌。

華藝胡吃海吃過後,突然腹部脹痛,哎喲大叫,捂著嘴狂奔到草叢間嘔吐,吐出的全是漆黑如墨的苦水。

這地方絕大多數都是辟谷的道修,只有下人的地方才有茅房,都地處偏遠,等他好不容易找到,上吐下瀉,全是黑漆漆的,格外令人反胃。

華藝滿頭大汗,眼珠子裏滿是血絲,突然醒悟:“難道這地方還有和華如真一樣本事的人,給我吃了假的東西,還是說,就是華如真幹的?”

可他吃的時候耳聽八方,那個什麽新入教的年輕書聖進了沒出息的一脈,恰好和他目前所在的藥尊一脈對立,這場盛會前的謝師宴甚至都沒有邀請那一脈的人,按理說華如真他們應該進不來才對,但似乎是不請自來了。

“唉喲!”一陣哢嚓聲突兀地響起。

瀚皇奪舍的童子褲子都沒來得及提起,就跌進了茅坑之中。

“誰這麽缺德!!!”

華如真隱在不遠處的樹下,聽著這聲哀嚎,眼角微微彎起,又很快收斂了。

他在那地方等了一會,只見瀚皇狼狽至極,一出來就被鐵青著臉面的下人們操家夥圍住。

瀚皇再怎麽沒臉沒皮也還是金枝玉葉之身,這等跌份已經是他能忍受的極限了。顯然是有人在搞鬼,但他處境成迷,沒敢在這等地方亂來。

最後,瀚皇穿著粗布坎衫,發簪衣帶上的玉佩都被扒下來作為砸壞了茅房的賠償,灰頭土臉地往山下走去,見到落單的年輕弟子,惡向膽邊生,竟是動了殺心。

華如真剛要出手,卻見那位落單的弟子轉過身來。

“是他!?”華如真認出那人。這不就是前不久被藥尊收為麾下的弟子之一麽。

可此時的顏環哪裏是瀚皇奪舍之人的對手,竟是絲毫沒有發現:“睿童?黑燈瞎火的你一個人在這兒瞎晃悠什麽,讓你去接的人呢?”

瀚皇接得很快:“讓我去接的什麽人,那可不是一般人,我跟你說,那人呢,其實就在……”

瀚皇已然走近了他,眼裏兇芒一閃,魂力外放的剎那——

“我在這裏。”華如真站在墨鷹背上應道,同時數道墨化的羽箭從天而降,如鋼針刺雨般砸向瀚皇,在那兩人間形成了一條刺溝。

華藝魂力外放,那魂力波動遠勝於尋常宗師,顏環立即反應過來:“你不是睿童,你是何人!?竟敢偽裝成藥香谷之人!”

“他殺了那童子,還試圖殺我。”華如真語氣平靜。

“你鬼扯,我是殺了那童子不假,但我何曾試圖殺你,我待你不薄啊,華如真,你怎能這樣對父皇!?”瀚皇瞬間擠出兩滴眼淚。

“他承認了,確實是此人殺了那童子。”華如真淡淡道,“殺你們藥香谷弟子的外來惡魂,該當何罪呢?”

瀚皇又將眼淚收了回去:“你這個逆子,虧我養你這麽些年,你對得起那些死去的瀚域子民嗎,你這個踩著百姓屍骸往上爬的畜生!”

“還不叫人來抓嗎?”華如真再聽到這些話,心態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靜。

他或許應該感謝重越把這人的魂魄留下來,且在這個巧妙的時機放出來,竟是解了一直以來連他自己也不曾察覺到的心結,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。

只覺這些為了讓他煩惱而說的錐心之語,突然之間竟和犬吠狼嚎沒什麽區別。

“我甚至都不怎麽認識他,他說的沒有一句是真的。”華如真只如此強調。

顏環這才回神,哦哦了兩聲,已經叫人了。

此地畢竟是藥香谷的地盤,遍布禁制,進來不容易,出去也不簡單。

徐之素帶著重越來到藥尊的後花園,只瞧見藥尊在烹茶,一旁還有兩位至尊對弈,左右不見祁白玉,就有點後悔來這裏了,他腳步挪不動,而重越這個小弟子卻大膽地往前走去。

那明黃長袍的至尊見他們這群不速之客,露出不悅的神情,說到底和藥尊相熟的都看邪尊不順眼,順帶著也沒給重越半點好臉色。

徐之素見了藥尊本人倒也沒有私下那麽慫,態度強硬,鼻孔對人,道:“我這小弟子說,在你這附近丟了個人,想來問問藥香谷主可有見到。”

藥尊手中蒲扇未停,道:“不曾見過。”

“你都不問問丟的是誰?”

“未來莫問。”

“正是你那義子。”

“你也曾是我的義子,”藥尊語氣依舊柔和,不緊不慢,“離開我這裏的人,如今不也好好站在我面前嗎。”

“我是說,祁白玉。”徐之素一字一頓地說。

“白玉何曾有失?”藥尊又問。

徐之素沒他這麽好的脾氣:“少裝蒜,他到了你的地盤,卻無故消失,留下手書說來找你,你卻說沒見過,那他難道憑空消失了不成!”

藥尊語氣溫吞,緩緩道:“你對白玉做了什麽?為何他要背著你來見我呢?”

重越聽出他的言外之意,忙躬身道:“藥尊可曾見過白玉,不知他現在在哪裏?還請尊主明示!”

“你是?”藥尊好記性,似乎不太記得他了。

若重越還是那個心高氣傲的重越,或許會因此受到些許刺激,自報名號,成功被轉移話題,但此重越非彼重越,肯定要把話題扳回來的。

“這裏輪不到你插嘴!”徐之素見他裝蒜,又見自家弟子被輕視,火氣上湧,道,“你把話說清楚,什麽叫我對祁白玉做了什麽?還沒問你為何要把祁白玉送到我手裏,難道不是想借我之手除掉你那個看不順眼的逆子麽?可惜我沒有如你所願,而他現在剛有點起色,卻突然在你的地盤上消失不見,你卻反倒詰問我!?”

重越帶不起這人,默默在心裏嘆了口氣。

“你找不到人,來找我發難?”

藥尊只輕飄飄這麽一句,博弈的兩人停下動作,紛紛側過頭來,眼神或和善或凜冽,氣勢上壓了徐之素一頭:“有趣,霧谷至尊狡辯的本事見長。”

身著明黃色長袍的至尊兩眼眼角下垂,左眼下有一粒淚痣,挖苦道,“做了虧心事,跑來先發制人,是想撇清幹系,你把在座的都當傻子了?”

徐之素聽了這些話如受誇獎,皮笑肉不笑地道:“二位謬讚了,本座哪有這本事。”

雖說徐之素論口才完全不是藥尊對手,但口頭招呼這兩位至尊還是綽綽有餘。

明黃長袍的至尊擡高聲音:“雖說那個祁姓小友目無尊長,品行敗壞,但至聖可從沒放棄過他,是那人棄至聖良言於不顧,當眾拂恩師的臉面入你一脈,他不見了,若只是尋常小事,你會來叨擾藥尊?你不也是知道藥尊不會袖手旁觀,才來擾他安寧的麽?”

“本座何曾說過祁白玉出事,你倆咒他還沒完了是吧,”徐之素有滿腔怒火沒地方發洩,狠狠剜了重越一眼,拂袖道,“把那塊石頭拿出來,讓他看看上面的字。”

重越小聲嘀咕道:“原本不是來找白玉的嗎,怎麽突然好像變成白玉兇多吉少?”

咚地一聲重響,重越拿出那塊石頭,把有字的一面對準那三位至尊,再拍了拍手上的灰,規規矩矩地說:“諸位尊主好,這是我弟弟祁白玉留下的字,但我們在宴會上沒有見到他,有點擔心別人欺負他,這才來問問的。”

這石頭是藥香谷外特有的石頭,紋路也是外面難見的,那石頭上的字跡清晰可見,書寫的極其公正,收筆也很利索,並不是危機之下書就,更沒有被迫寫下的那種怨氣。

藥尊多看了兩眼,說:“把這塊石頭留下吧。”

重越脫口而出:“為什麽?”

藥尊笑著說:“舍不得給?還想不想找他了?”

重越也不太明白藥尊的用意,他總不可能拿著這石頭到處宣揚“祁白玉的消失與藥尊有關”這種註定討不到好的謠言,道:“給就給,只要您肯幫忙。”

徐之素不由看向重越,這個傻子有股憨氣,亂說也能讓至尊沒脾氣。

藥尊說:“他確實聯系過我,但他現在並不在這裏,至於他去哪兒了,我暫時不能透露。”

重越急道:“怎麽不能透露呢?這上面都寫著……您肯定知道的!”

藥尊說:“我不說自然有我的立場。他很安全,你不用為他擔心。”

藥尊雖然心思成結,但畢竟有個壓死人的至聖稱號,至聖從不撒謊,只要是他準確說出的話,基本上不用懷疑真假。

他說祁白玉很安全,那就很安全,他說出於立場問題不能透露,那就確實存在不能透露的立場。

藥尊口風太嚴。到最後重越還是不知道祁白玉去哪兒了,只是聽了藥尊的話,他的內心莫名不安。

這時,外頭傳來一陣吵鬧聲,有人押著個著裝過於粗鄙、頭發束得淩亂不堪的人來見藥尊,來人正是顏環,華如真竟也在一旁。

“睿童?”藥尊竟連他門下的小童子都記得。

“師尊,此人並非睿童,而是被外來生魂搶占了肉身,此人硬稱自己是某個秘境的皇主,吵著要見師尊您。”顏環踹了那童子一腳。

華藝順勢撲倒在地,道:“我原先是一大秘境之主,是瀚域瀚皇,我用計清空了瀚域秘境,想把它獻給您,只求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,給我個一官半職,讓我過個閑散安逸的日子!”

“藥尊明鑒,這人不過只是假裝瀚皇胡攪蠻纏,想憑借饒舌之語在此地圖個安穩罷了,”華如真面不變色,道,“瀚皇怎麽說也是一代皇者,早已死在瀚域,怎會是這等賣國求榮的卑劣之徒。”

“你說我什麽?”華藝楞住了。

藥尊道:“那照你這麽說,瀚域現任瀚皇又是誰呢?”

“是我!本皇沒崩,自然還是本……”華藝話還沒說完。

“自是帝玉所歸之人。”華如真拿出一枚碧玉扳指,這是瀚皇慘死後,他從瀚皇手上摘下來的,原本被莊岫當成尋常空間指環隨手轉贈給祁白玉,祁白玉沒要,這才落到華如真手上。

華藝嘴唇微顫,看著那扳指的目光極盡覆雜,而戴上他貼身之物的華如真,也讓他感到很是陌生,緊接著對方的話更是振聾發聵。

“我乃瀚域皇族,瀚域帝印在我手上,象征權力的扳指也在我手上,若真要論瀚域的下任皇主,區區不才,正是在下。”華如真拱手行禮。

“你放屁,”華藝尖起嗓子,“你這個蕩婦所生的小賤種,不過是仗著你那有點本事的至尊爹,你自稱為皇,不讓我把秘境獻給這位尊主,可是你的至尊爹瞧不起這位至尊?”

華如真不為所動,好像說話的人不過是只嗡嗡亂叫的蚊子,只覺可笑,面上並非故作淡然的冷漠,而是實打實毫不在意的灑脫,語氣輕快:“此人冒充皇族,按照我域律令,該當處以極刑。”

“這是你們秘境的事,無需我過問,你帶下去自行處置了吧。”藥尊再沒看那童子一眼,眸光在華如真面上停留片刻,又不露痕跡地移開,“你與那日相比,判若兩人。”

華如真道:“尊主慧眼,可能是解開了某個心結,有所突破,多謝尊主掛心。”

“你爹莊岫和我相熟,”藥尊道,“看在他的份上,我多加照顧你也是應該的。”

重越心裏咯噔一聲,只覺這變態藥尊還沒完沒了了是吧,還不打算放過華如真?

同時,咋咋呼呼的華藝一聽莊岫二字,如鯁在喉,這個所謂的聖人跟莊岫一夥的,而華如真卻進了跟這人對立的一脈,這還真是……很有意思。

徐之素拎著那童子,封了他的修為,扔到了霧谷的廣場上,任眾人圍觀。

得益於他奪舍的這人眉清目秀,不吵不鬧的時候倒也沒那麽倒胃口。

只是從藥香谷回來以後,重越和華如真之間的氛圍有點怪。

重越奇怪華如真怎麽不幹脆殺了華藝,竟還任由他在霧谷晃悠,雖然徐之素給這人下了禁足令不能出霧谷半步,但這人過於恬不知恥地到處奔跑抓蝴蝶餵蜘蛛,玩得不亦樂乎,絲毫沒有階下囚的自覺。

華如真開口打破沈寂:“你知道我為什麽不認莊岫嗎?”

重越看向他,道:“你不認他?”

“我並不覺得那個自稱生父的至尊是真的為我好,你信他說的找上藥尊只是為我治病?”華如真搖了搖頭,神色平靜,“他找人給他自己治病都比一心為我要靠譜得多。”

“不然你不覺得奇怪嗎,一個露水情緣的紅顏知己,為他生了個兒子。他無所謂紅顏的死活,難道會在乎自己多出來的兒子?除非,這個兒子對他有用。”

重越陷入沈思,他竟然沒想過這點,理所當然地以為上輩子莊岫鎮守秘境,是為了華如真。

莊岫脫困的第一時間不是去找華如真,而是出去見了藥尊,若說他是專程出去為將死的華如真找名醫,再回來再帶華如真出去,不如說他被困那麽多年身有重傷先出去治自己,才說得過去吧。

重越問:“還有呢?”

華如真道:“說起來,我記憶中的母親瘋瘋癲癲,恨不得把我丟得遠遠的,好像我是什麽蛇蟲螞蟻。正常深愛夫君的女子會不疼愛唯一的子嗣麽?如果,我是說如果,我母親並不喜歡莊岫,她是誤入的,是被迫的呢?

“一切是不是都說得通了?”

重越聽他以平靜近乎調侃的口吻分析身世,只覺相比於上一世談過往色變的華如真,眼前這人似乎更成熟了一些。

重越坐直了聽他講:“哪裏都說得通了?”

華如真說:“如果你曾有幸看過瀚皇宮內的壁畫,你就會發現瀚皇年輕時容貌俊逸,天資聰穎,威望極高,而我母親之所以能入禁地,是因為她曾虜獲瀚皇的心,未入宮就已寵冠六宮。”

“一個純粹憎恨我的人真沒什麽好讓我難受的,但瀚皇不一樣,他內心覆雜而扭曲。我執意與他爭執不休,就像把自己也陷入與之同等扭曲的漩渦中,戰損乃至折壽。”

“我是相信相由心生的。瀚皇自幼驚才絕艷,能掌控一大瀚域胡作非為還不被推翻,無疑是梟雄級人物。如果他完好無損,瀚域沒那麽容易落到被古教分割的局面。但他死得那樣輕松,連瀚域秘境傳承至今的寶物都沒有動用,簡簡單單就一擊而亡,不奇怪嗎?”華如真說話時無意識摩挲著拇指上的空間扳指。

“如果他是自甘拋下殘損的肉身讓魂魄遁去另覓新生呢?是他的魂魄主動找上你的吧?”

重越楞住了,確實如此。

“因為他折磨我的同時,他自己的身體應該也已經不堪重負,我甚至懷疑秘境入口並不是莊岫打穿的,而是他主動打開了瀚皇秘境入口,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,所以放跑了莊岫,引來了外界來人!”

重越背脊發麻,那瀚皇病得不輕啊!

按理說瀚皇那般折磨華如真,他是何等在意當年的種種,他自然會更在意華如真的生父,估計早早翻遍瀚域,甚至封鎖瀚域這麽多年也是為了找出那個人來。就算沒有確定人選,也一定已經確定了範圍。

可他對待莊岫的態度過於稀疏平常了,他死前那聲疑惑莊岫是華如真生父的質問,就好像不相信似的。

華如真道:“莊岫的身份真假不明,但他說他只重視我純屬胡扯。”

重越覺得自己在看人方面,遠不如華如真敏銳。

華如真道:“就好比你在乎我,你的所作所為會把我的感受考慮在內,雖然我沒說,但我感覺得到你的好意。可莊岫明知我在瀚皇手裏飽受折磨這麽多年,還當著我的面輕松斬殺瀚皇,試圖抹殺瀚域全部知情人士,與其說是為我出頭,不如說是為了保全他自己所宣稱身份的臉面。

“他真正在意的並不是我,而是他自己。”

“如果華藝就那麽死了,他所謀之事將被掩埋,莊岫的真實目的也將不為人知,”華如真道,“我甚至連這些顯而易見的東西,都看不真切了,什麽重要什麽不重要都沒辦法分辨。所以幸好,你留下了華藝,就算是那時候的我,或許也沒辦法做出這等準確的判斷。我覺得你做的都是對的。”

重越之前還在自責自己做得過於倉促武斷,也許會起反效果,此刻得到好友的理解,他只覺不是因為自己做得有多好,而是對方人太好了。

其實受過極致的傷痛,紮根於黑暗,還能感受到世間的美好,華如真是他有生之年見過最美好的人之一,他很看重這個朋友,哪怕華如真不理解他因此而怪他,他也是甘之如飴的。

話說回來,如果說那個滿口汙言穢語的肥碩瀚皇只是把關押的莊岫當棋子,主動拋出誘餌,再請君入甕,那他的目的是什麽?

一個皇帝將亡,當務之急自然是另立新主了。

可問題是,瀚皇所有子嗣沒一個像樣的,那時的華如真也不太像樣,被折磨得不成人形,滿腦子只剩下以苦作舟,既不得人心,還一心只想脫離瀚域,順便等死。

但他這些年眼珠子就盯著一個華如真了,也沒任何精力培養別的繼承人,若要立華如真,不,與其說要立華如真,不如說他是以自己那輕快得不像話的死法,來給華如真重磅一擊。

以葬送整個瀚域的危機,來挑起華如真內心微不可覺的那一絲瀚域子民的自覺。

既是成就,也是折磨。

而且無論最終華如真的選擇如何,都沒辦法走出昔日的陰影,那將是段無法追憶的慘淡過往,是塊永遠消除不了的陳年舊疤,就像蛇之七寸,龍之逆鱗。

更病態的是都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死,或許魂遁後換上新的皮囊,興許還會繼續潛藏在華如真身邊,暗中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。

可重越的做法卻是將魂遁的瀚皇給揪了出來,這個噩夢似的陰影褪去了猙獰的面具,剩下的不過是個迷失自我的可憐蟲罷了。

華如真看透了這樣的華藝,對比而來竟覺得自己的過往也並沒有很慘烈。

真正痛徹心扉的過往是沒有辦法描述的,能描述的都已經過去了。

華如真在興頭上,道:“你不是好奇藥尊跟我說什麽了嗎?”

重越望著他好像透過他看到了上一世那個可憐兮兮的摯友,點了點頭,既然華如真想傾述,他很樂意當個感同身受的傾聽者。

華如真道:“其實他只說了一句話,之前實在難以啟齒。”

重越問:“什麽話?”

華如真道:“他說,‘你心胸太狹隘了,這樣不行哦’。”

重越沈下了臉,這話何異於他極力找尋更進一步的契機,無比懷疑自己的那刻,對方輕飄飄四個字“過剛易折”把他打回原形,覺得金靈體此生無望更進一步,甚至自毀神體重新修煉。

“聲音甚至很溫柔,乍聽之下好像沒什麽。”

但之後華如真的情況,重越是知道的。

華如真道:“我就很想問他,在至聖看來,何謂心寬呢?”

重越只想嘆息,但如果他是華如真,他也會坐不住的。

“所謂相由心生。要維持某個表象,內心一旦有所波動,就必須消耗一定心力才能克制住自己。藥尊何等端莊大氣,他是如何做到舉重若輕地表裏如一的?”華如真繼續道,“他看似毫不消耗心力的一語中的,好像就是我所需要的。”

重越道:“但適合他的並不完全適合你,被他帶跑了,短時間內或許進步明顯,但長遠看來,你的個性會朝他靠攏,卻永遠也超越不了他。”

“是啊,他太可怕了,”華如真說,“可事實上華藝比他給我的打擊大得多,事情也根本不像他說的什麽心胸問題。”

“那是什麽原因?”重越見他似乎悟了,但重越在自己的問題上還摸不著頭腦。

“怎麽說呢,”華如真也形容不上來那種感覺,道,“總之在我自我懷疑的時候,對方說的一針見血的話都能動搖我,可問題本身的答案其實還是原來那個。就像一堵搖搖欲墜的墻,對方只是剛好讓我覺得有股力量在底部推了一把,就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。”

重越道:“然後呢?”

“也就是說要找問題的根源,誰造成你那個狀態的,誰就能助你解決你的問題!關鍵不是那股怪力,不是壓死駱駝的最後那根稻草,而是駱駝身上原先已有的重物,那才是造成墻壁搖搖欲墜的根本原因!

“換言之,我問題的根源出在華藝身上,藥尊說的話恰好是最後一根稻草,這麽說或許有點誇張,但事實上他的說法其實無關痛癢。不知道我這麽說,有沒有說明白?”

華如真可能是真的不擅長表達了,他長這麽大都沒跟任何人交心,被救後連句感謝的話都得醞釀個十天半月,更不用說將某個感悟準確地用語言表達出來,而且以前也從來沒有人有耐心聽他說這麽多。

重越卻聽到了最後都沒有打斷,他何等悟性,幾乎是華如真一點破,讓他心如擂鼓,道:“我明白了。你真是天才。”

“啊……”華如真還覺得自己沒講明白,由衷讚嘆道,“你厲害啊。”

“你你……我沒白疼你。”重越很激動。

一語驚醒夢中人,他問題的根源是什麽,是祁白玉啊!

說到底不過是敗得太慘了,他最看重的其實是他自己的修為,他最在乎是他怎樣才能邁出最後那一步,並不是他看錯了人。

往事不可追,重點在以後!

只是他敗給了白玉毒尊,就跟所有不敗神話有了敗筆一樣,堅不可摧的內心多了一個豁口,藥尊就在那個豁口處給了他一擊,一連串的打擊劈頭蓋臉一次性戳到最痛處,硬生生擊潰並抹殺了他而已。

而這一世,他其實隱約察覺到了關鍵是祁白玉,但那時候他只是把重點放在藥尊身上,知道一步步戰勝藥尊的關鍵在於祁白玉。

他若想知道金靈體的真正弱點在哪裏,其實只需要問巔峰時期的白玉毒尊就夠了啊!

過剛易折算個什麽鬼答案,他就是再怎麽過剛易折,也掩飾不了變態藥尊趁人之危的不爭事實!

“嘿!”一直在一旁宛如智障的華藝突然出現在兩人身後,猛地一聲,把重越嚇了一跳。

他像惡作劇得逞般,指著重越捧腹大笑,轉向華如真的瞬間收斂笑容,嘲諷道:“你不用掙紮了,莊岫那渣滓就是你爹,親爹。”

華如真折了段花枝,道:“我已發現這朵花很美,你發現了嗎?”

“噫。”華藝撇了下嘴,拍拍屁股,無趣地走開。

華如真擡頭看那滿樹繁花壓枝頭,道:“要是白玉也在就好了。”

“白玉,唉啊,白玉到底去哪兒了啊!”重越焦急地在霧谷廣場上走來走去,他甚至懷疑藥尊比他先一步知道了祁白玉的重要性,這才想在他明白之前除掉祁白玉,或者把祁白玉扳回他原先設想的樣子。

他糊塗啊,其實聶雲鏡早就提到過了,為什麽說戰勝藥尊的關鍵在於祁白玉呢?

並不僅僅是因為祁白玉尚且還是藥尊義子,還在藥尊在意範圍內,也不談那些虛的大局如何一股腦地倒向藥尊又如何破局。

而是目前的祁白玉已然超出了藥尊所下的定義。

他幫著祁白玉找到了天生毒體的克制之法,讓祁白玉心甘情願治病救人改走正途,這已經是藥尊上下兩輩子都沒有做到的了。

重越豁然開朗,他接下來只需要按部就班地修煉向上,除此之外他的主要目標是讓飽受世間偏見的毒師被世人所接納。

被至聖藥尊在內的上位者們莫名其妙一棒打死的毒師一道,也是時候成為正兒八經的萬道之一。

邪魔歪道只關乎各自品性,而毒師無論好壞一棒打死的現象本就是亂象,是不利於這大世興榮的。

重越急需找祁白玉商量具體行動,又擔心祁白玉的安危,可動用了他們霧谷上下所能動用的一切人脈,在隕神谷範圍內竟然都沒有找到祁白玉的蹤跡。

好端端的大活人怎麽就憑空消失了。

重越剛來這邊還沒什麽像樣的人脈,只能和華如真分頭找人詢問,他態度好,倒也問了不少人,可幾乎所有人無論老幼,一聽祁白玉三個字,避之如蛇蠍,擺手的速度比跑路還快。

沒辦法,徐之素只能親自發動零星人脈,去隕神谷外探查祁白玉的消息。

就在徐之素報以消極態度,讓他做好最壞的心理打算的當日。

聶雲鏡親自過來傳信:“打聽到祁白玉的消息了!”

重越一聽,徹底坐不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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